司马光是北宋著名政治家。我第一次读他写给自己儿子司马康的《训俭示康》一文是在高中时候。当时我对这篇文章的印象主要是文辞优美,大量的排比句让读者充分享受阅读的快感,反复运用的对比使得说理尤其透彻。在这篇文章中,司马光先以自己年轻时不喜华靡,注重节俭,现身说法,语语真切。接着写近世风俗趋向奢侈靡费,讲究排场,与宋初大不相同,复举李文靖、鲁宗道、张文节三人的节俭言行加以赞扬,指出大贤的节俭有其深谋远虑,而非侈靡的庸人所能及。进而引用春秋时御孙的话,从理论上说明“俭”和“侈”所导致的必然后果,使文章更深入一层。最后连举六名古人和本朝人的事例,又以正反两面事实为据进行对比说明了一个深刻的道理:俭能立名,侈必自败。末尾以“训词”作结,点明题旨。整篇文字层次递进,调理分明,堪称议论文学习的典范。
再次读到《训俭示康》已经是二十年以后了,我也已经作为一名法院干部工作多年。长期的政法工作让我对这篇教育儿子勤俭廉洁的文字有了更多感悟。在以前,我一直认为勤俭与廉洁的家风是一种高贵的道德选择。但重新拿起《训俭示康》一文,我却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,保持勤俭廉洁的家风不仅仅关乎道德,更是智慧与哲思的总结。
我一直保持着读史的习惯。在司马光写下《训俭示康》时,司马光与王安石之间的政治斗争正进行得如火如荼。这是一场没有妥协余地的主义之争、路线之争。王安石要变法救国,司马光要救国因此反对变法。为了变法,两人从朋友变成了仇敌,闹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。宋神宗拜王安石为相推行变法,于是司马光辞职回家编《资治通鉴》以示抗议,搞得全天下都知道王相公推行新法,但是有个司马相公不服。二十年后宋神宗驾崩,司马光又在太后支持下就任宰相,废除新法。在这场漫长惨烈的斗争当中,无数人丢官下狱,乃至身败名裂,甚至被打入《奸臣传》。但是,偏偏作为两派领袖,司马光和王安石这两位水火不容的朋友,虽然各自在这场斗争中收获了无数不共戴天的仇敌,但均得善终,家庭与后代也平安无事。
习近平同志曾说:改革者须有大智慧。因为要改革总会触及一些既得利益,总会得罪一些人,皆大欢喜的改革不是没有,但披荆斩棘、鲜血淋漓才是改革的常态。商鞅变法让秦国强盛,但自己却因为开罪秦国贵族而最终车裂而死。纵观历史,改革者落到商鞅这般下场的不胜枚举。司马光和王安石之所以能家庭平安,各得善终,与他们均保持着勤俭廉洁的家风有很大关系。
王安石的老师范仲淹同样因为改革树敌多次被贬。到他晚年时,有人劝他利用手中权力多置家产,范仲淹说:我这辈子在官场上经历风波,几起几落,之所以能保命全生,“惟能忍穷”、“虽一毫而不妄取”。范仲淹去世时,“身无以为殓,子无以为丧”。他的政敌虽然早就欲除之而后快,但范仲淹身正不怕影子斜,他的政敌只能把他发配到外地为官,却无法给范仲淹定罪。
与范仲淹相对应的是同时代的宰相寇准。寇准雄才大略,为北宋抗击辽国入侵功劳很大。寇准本人不喜清贫,生活奢侈,酷爱美酒美食,喜欢大排场,家居豪华,奴仆众多。结果,在政敌们的打击下,寇准被一路从正一品一路翻着跟斗被贬为从九品,最后发配到了雷州半岛,并死在了那里。欧阳修就此一针见血地剖析认为,寇准之所以落到这般下场,根子就在于贪恋荣华富贵。司马光也批判说:“近世寇莱公(寇准)豪侈冠一时,然以功业大,人莫之非,子孙习其家风,今多穷困。”
王安石和司马光继承和发展了范仲淹的治家、廉政思想。在《训俭示康》当中,司马光进一步发展说,“由俭入奢易,由奢入俭难”,当一个人和他的家庭已经习惯了奢靡的生活,那么家庭就会倒逼对荣华富贵的贪念,私心利欲的膨胀,最终走向行贿受贿、贪污腐败的不归路。
因此,司马光认为,要让家庭能够长久的平安、幸福,那就要保持清贫廉洁的家风。《训俭示康》中说:“客至未尝不置酒……酒酤于市,果止于梨、栗、枣、柿之类;肴止于脯、醢、菜羹,器用瓷、漆。”所谓清贫,并不是非要像明清时期某些沽名钓誉之徒那样睡草席、吃糠咽菜以示人,而是节制欲望,过普通人的生活,把精力集中到高尚美好的追求上。这样,无论司马光、王安石和范仲淹在官场上是身居高位还是几起几落,他们的家庭都会平安幸福,他们的后代也会人杰辈出,使他们的家庭更加光耀。
司马康确实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。他后来也考上进士,成长为一名德操高尚,才华横溢,为天下称颂的青年才俊。《宋史》载,司马康因病辞世时,“公卿嗟痛於朝,士大夫相吊于家,市井之人,无不哀之”。
正如司马光所言,树立勤俭廉洁的家风,是“大贤之深谋远虑”,是阖家长久幸福安康的最好保障。习近平同志曾说:“将教天下,必定其家,必正其身。”“莫用三爷,废职亡家。”“心术不可得罪于天地,言行要留好样与儿孙。”廉以修身、廉以持家,培育良好家风,教育督促亲属子女走正道,既是道德的选择,更是智慧的选择。